紙風船

仿佛受惊了似的，剑客有一会儿没有能答上话来。在他尚且年幼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住在东部平原的某个城市里——那儿在过去的几百年里曾一度为斯拉夫人所统治，又由他们用刀与剑夺回来，但这些在剑客的时代也都是书本上的故事了——那里的冬天极为寒冷，大雪覆盖了农田，白茫茫的原野上散落着几只乌鸦形成的黑点，马车车轮在城市的石板路上轧出深深的凹痕，白雪变作了湿冷的污泥。贵族在自己的城堡里烤着火，坐在壁炉前时，他们只需要紧身的短上衣也就够了。剑客也因家族里的管教，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极少出行了——父母并不喜欢乘坐马车，即使尽可能地令车厢装饰奢华，但他们仍旧觉得自己好像农产品或别的什么货物一样。他的教父所在的教堂却坐落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丘的山顶，在隆冬里一次极其偶然的探访中，少年第一次见到那个永生难忘的场面。绗缝的上衣让他不太高的身体显得鼓鼓囊囊的，车厢里不通风而燥热的空气让少年面色通红，他将自己的长披风脱了下来盖在只穿了一双花样不对称的紧身长袜的腿上。这个时候马车已经行驶到了教堂山的脚下，速度减缓，一阵吵闹的声响也在这时候闯了进来。

剑客听到长辈低声询问车夫：“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这些人不呆在自己家里，却跑来山脚下的广场上呢？”

“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大人。”车夫说，他带着一顶旧毡帽，胡子被寒风吹得不停抖动，当他努力探身去看时，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以极低的声音冲他的贵族老爷说了些什么。

“那么便走吧，”他的父亲说，“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大家都知道，有时候他们总喜欢在这种时候最后发一次疯，有可能是喊些什么口号……”

正当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一阵极其凄厉的惨叫混合在人群所发出的的喧闹声里传了过来。他们的马车又向前走了一些，剑客从垂帘的缝隙间望见一块平坦的空地——在生意盎然的春季，他也曾在这片广场上奔跑玩耍过，而现在这片覆盖了被翻弄得肮脏不堪的雪地上挤满了人群，他们当中有进城来的农民、有小市民、有酒馆老板、有小商贩和手工艺人，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儿童。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是一道高耸而明亮的火柱，木柴被架得很高，好像一场怪异的篝火宴会。然而宴会一般是不会在白天、冬日天寒地冻的广场上举行的，更没有人会往篝火里扔进一只黑猫……

“您是说在您的教区里极有可能住着一位巫师，是这样吗？”剑客终于回过神来，向他的主教眨了眨眼睛，“那个镇子也许已经变成了恶魔的聚会场所，在太平无事的时候他们就招来天灾和瘟疫，在上帝降下神罚的时候又狡猾地躲开了。如果是这样，那这可真是一趟刺激的旅行，您需要一位巫师猎人，而我也正好适合这个职位。”

年迈的教士从地图旁回到了自己的扶手椅里，他看上去憔悴而比其真实年纪更为苍老，目光沉沉坠向地毯：“这将比留在城里更加危险，我为此感到十分抱歉……亲爱的孩子，不用为我担心，事实上你应该为你自己祷告，我也会的。不用着急离开，你还会获得一些同伴，一些新的兵器，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浓重的夜色完全笼罩了主教府的时候，剑客告辞离开了，年轻贵族的马饰和矢车菊蓝的斗篷上都拿金线绣着家徽，当他骑马在无人街道上疾驰时也好像有一丝星光划过似的。带着主教的信件，他连夜前往审判所管辖的修道院监狱，在那里他将见到第一位同行者，曾在主教卫队里工作过的、一位“虽然年轻但值得信任”的雇佣兵弓箭手，而他也正巧在地窖里遇见了他。

“像您这样的身份其实并不适合来这个地方，”弓箭手说，他的手里提着一只蓄满清水的木桶，一面说着一面扭腰将木桶中的水向墙角泼洒而去，地窖只有两侧的石柱上高高悬挂着一些火盆，摇曳火光并不足以照亮被置放在墙边的那个东西，它看上去又高又大，十分结实，“我们敬爱的主教雇佣了我，却委任了一个在监狱清扫保洁的职务，不过看在和平年代的份上，不用打仗，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压力……您看，这里也很久没有接受血污的侵染了。”说着，他将湿漉漉的水桶放在了地上，从另一边取来一只火把，为剑客照亮了面前的空间——他终于看清了角落里那个事物的真面目，它表明的金属层反射出阴森森抖动着的火光，整件器具好像一只被立起的巨大棺材，原先上面还罩着一匹纱布，此刻为了打扫方便，已经揭开拿去一旁了。剑客不得不仰起头来观赏这口奇怪的棺材，令他诧异地是，棺材正面似乎雕成了一位容貌秀丽的少女。

“你们做了一尊铁铸的圣母像放在地窖里吗？”剑客抱臂笑起来，“让异教徒在玛利亚的注视下流血……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主教让我带来一封写给阁下的信件，我想，您在地窖和修道院监狱里帮忙的日子恐怕是时候结束了。”

他从口袋里将那卷羊皮纸摸出来递给了弓箭手，后者当即拆了开来，才看了几秒钟，便发出一声苦闷的低叹：“哦……当然，主教大人付出佣金不是让我们在这儿无所事事偷懒的，骑士先生，我们将要穿过瘟疫肆虐的城镇和无人的荒野，到一个撒旦栖居的地方去捍卫信仰了！这可不是一档令人轻松愉快的工作，不是吗？”

TBC.

压力山大入队【【